欧石楠

我是舌敝唇焦间一抹狎昵的浓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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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妖【05】

水浪拍打声一阵阵地传来,柔和得他几乎想要睡着,看着少年身姿如水般柔软,他除了惊叹也做不出其他表情,捂着咕咕叫的肚子一阵无力。

有些事对这个国家的人而言是讳莫如深的,譬如天音优一郎的特殊性,譬如他红莲的经历,再譬如……他与柊深夜——王国第一顺位继承人柊真昼的未婚夫,他们之间的关系。表面上看起来,被长公主殿下恋慕着的自己,实际上会承载着柊深夜深沉的怒火,事实上他们也的确在外人面前做出那种即便关系破裂也要维持表面友谊的违和感,至于真正的状况,那可就智者见智仁者见仁了。

回到帆船上的时候,天色已经全然暗去,习以为常的红色月亮高悬于天,红莲不知想到了什么,沉沉一叹。他虽然有心返回波尔斯去揪住那个不安分的可怜小孩,却也不能置船上的人性命于不顾,便只能拉下脸来向王国求助,并不期望那些人能有多重视,至少做个表面功夫,将还堪一用的人送过来就好,哪怕只是一次性的消耗品。

他其实对这个国家,已经不抱有什么希望了。

早在真昼死亡的时刻。

他曾经问过那个女孩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的。

结果啊,那个女孩说:“我不是喜欢你哦。”

我爱你。

爱需要理由吗?说没有,其实只是一种感觉,可要是说有,那便是数不清说不清的数量了。

他永远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只是云淡风轻地离开,假装感觉不到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炽热视线。

后来,能让他们坦诚以待,单独相处的时间几乎没有了。

偏偏那个时候,他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现在想来,其实深夜对于他,也并不是平时相处时看起来的样子,还是会有一点点不虞的吧?纵然于深夜而言,真昼并非他深爱之人。

见鬼,现在可不是思考这些的好时机。

红莲勉强收回思绪,尽力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一群人身上,士兵、水手,仆役,可怜的小王子甚至没有一支像样的仪仗队,他原本想从士兵里抽出一点,趁着航行先训练一段时间,现在优一郎失踪,他本该率领大部分士兵去大肆搜索的,可这种行为并不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该做的,纵然是必须找到的对象,训练仪仗队也刻不容缓,他分身乏术。

可他红莲是什么人?他绝不会因为这点困难就屈从于命运之下,更何况他从未相信过命运。目视前方,神情冷清,脚步未歇,他抬头挺胸,为了守护自己的骄傲。

“取一只灰颈信翁过来,”他立在船头思索良久,沉吟,“送到我的办公室。”向他人求助不算什么伤害自尊的事,更何况此行他早有预感,绝不可能顺利上岸。

灰颈信翁从窗户里被放飞,披着一身红色月辉飞向远方时,他的手放在乌木窗柩上,那一刹那看上去有些苍白,青筋突出。

海底的世界实在是太过平静,仿佛无论是多么剧烈的惊涛骇浪,都无法搅动这里的一粒沙尘。金色的鱼尾在海水中浮沉,闪闪烁烁的光芒让优一郎看着看着,倦意不自觉地上涌。他不知期盼了这样的场面多久,人类向往的岁月静好,至亲陪伴在身侧,始终云淡风轻的时光,可讽刺的是,在人类面前,他从未感受到如此安宁。

若是幻梦一场又该如何?

倘若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海妖歌声编织的幻境又当如何?

费尽力气醒来去直面残酷敌对的现实,或者干脆沉湎于歌声中直至死亡?

胆怯懦弱的孩子所指的从来都不是天音优一郎,他的眼眸在归于黑暗之前,始终凝视在少年的身姿上,随即,他突然有了个逃避现实一般的念头出现在脑海。

如果是他的话,是这个人的话……

其实,没关系呢。

放弃的,得到的,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谁对,谁错,其实他人根本没有评判的资格。

倘若是这少年的话,被吃掉也没关系么?他问自己。

得不到答案。

被这样温柔对待了,便恍若失去了制作堡垒与外界对抗的勇气,不愿再离开;可是如果要以死亡为代价的话,他却非常地不甘心,用死亡换来的,又怎么能称作幸福呢?

他真是太贪婪了。

可贪婪,正是人类最大的特征啊。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他徘徊在两者之间,游移不定。

他将自己的脸颊贴在刀鞘上,刀鞘是冷的,刀柄是冷的,没有一处能让他觉得温暖,丝丝缕缕的凉意沁入心底:“也许你说得对,纵然有千百种理由,胆怯就是胆怯,懦弱就是懦弱。”如果当初他坚持会怎样?或许迎来的结局是两人的死亡,不过他从没想过另一种选择所走下来的路,因为他害怕后悔,纵然他清楚,另一个选择其实根本不会产生比现在更好的结果了。

“红莲大人!信翁被中途截下了!”侍卫在门外对他汇报,他收敛起这些无用的思绪,推门而出。

船舱内有人给他递过来一只灰颈信翁,它的脖子上围着一圈类似于项链那样的灰色纹路,翅尖是深黑色,此刻表现得躁动不安,哀鸣了几声,便以头抵柱而亡。

在他们的国度,灰颈信翁这个名字是不常用的,人们耳熟能详的是另外一种称呼:恋人鸟,它们的特征,便是对感情的忠贞不渝。即便是将同一窝刚孵出的幼鸟分开养育,在长大之后,也能够飞回家人身边,再加上一旦配偶中的一只死去,另一只也会追随而亡。因为此等特性,灰颈信翁被军方当作传讯鸟类来培养。

现在的情况正说明:他派出去的灰颈信翁已经遭遇不测。

红莲心中难免急躁有之,却并不强烈,他心里估算了一下灰颈信翁从船上离开的时间以及它的速度,再加上海风的影响,很快意识到,有一艘船跟在他们身后,如果放慢速度行驶的话,也许过不久便能与那艘船的主人相见了。他的视线往无所不在的海水上投去一瞥,在面前的人身上打了个圈,薄薄的嘴唇不悦地抿起,有些深不可测的意味,许久,才命令减缓速度。

很快,一架船只沿着皇家帆船尾部掀起的白色浪花跟了上来,并且,升起的旗帜明显是要求登船的意思,当然,旗帜上有着柊之国皇家印记。

红莲被通知的时候,那人已经登上了这艘船,为自己并不稳固的威信沉下一张脸,他不必抬头就可以看到那笑吟吟的温柔青年。

银白色的熨帖短发,深邃如海的蓝眸,一身笔挺的军装,整个人显得英气十足。

他的背后,从侍站得笔直,即便是在王国恶鬼之称的红莲面前,也没有失去与其直视的勇气,而从侍的手中,抓着一只翅尖深黑的鸟。

红莲的眼睛在从侍手中扫了一下,嘴唇一勾,“深夜,你这是在挑衅吗?”

深夜从他面前走过,仿佛对船上的结构分布极其了解一般,没有停下来等他带路,直接自己走进船舱。

人群突然变得异常安静,深夜的脚步声便尤其分明,他的黑靴从木板上踏过,木板发出的吱吱声让人牙酸,当他含着温润的笑容转头看着迎接的士兵以及仆役时,没有人敢发出一丝声音,随后,红莲一声冷哼,迈着步子在深夜之前抢先推开了门。

“哦呀哦呀,竟然劳烦红莲大人来为我开门,在下真是……受宠若惊,是这个词吧?”深夜侧过头看着他,发出一声急促的短笑。

红莲不耐烦地将头转到一边冷笑:“赶快进去,不然你就呆在甲板上过夜吧,深夜大人。”

等到二人进门之后,所有人才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王国第一顺位继承人柊真昼公主殿下,她的未婚夫柊深夜,以及被她深爱的王国恶鬼,这两人在大多数人看来都认为是见面必定针锋相对的类型吧?然而真实情况如何,却未必有多少人了解。

加持了隔音魔法的房间,红莲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深夜则是看着墙壁上的军事地图以及一些画,谁也不愿意先开口。

比起单纯的针对,他和红莲的关系无疑更复杂得多,深夜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坐在桌后的男子,心底一抹柔软滑过,转身靠近,将双手撑在桌上,眯起眼眸轻笑起来:“这可不像是你啊。”他乐于当这个包容的对象,但被包容的人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是不介意的。他的笑容很真诚,话语也是:“怎么这一次,竟然不愿意开口?”

红莲垂下眸子,灰颈信翁已经被他捉住,想必情报也是看过了,又何必多此一举来问他?

眼前是堪比婴儿手掌的肉色圆润珠子,顺着白瓷般的手抬起头,优一郎看到米迦含着期待的眼神。

他犹豫了一下,从米迦手里把珠子接过来,滑腻腻的触感让他下意识就想扔出去,但还是咬着牙忍住了:“这是什么?”

米迦的表情似乎是有些泄气,他转过头也不知在考虑什么,良久,才将视线重新对准优一郎:“可以、吃。”

他的声音很冷,像优一郎终其一生也未见过的冰川,虽未见过,他却可以想象。

他的声音很柔和,像是出生之时,母亲抚慰在他额头的温暖手掌。

带着一丝少年的青涩。

许是久未说话的缘故,他说得断断续续,仿佛喉咙里有难以下咽的硬块似的,神态间透出滞涩的疲累。

优一郎呆了呆,但是在米迦看着他的时候,他很快就清醒了。

太过清澈的视线涤尽了在听到他说话声后内心掀起的浪潮,优一郎赶忙低下头仔细端详巨大的珠子,怀疑地将珠子凑到鼻子旁边闻了闻,有股淡淡的腥味。

“快点,凉了,会变硬。”米迦认真地盯着优一郎的动作,随后提醒。

“究竟是什么啊?”优一郎被看得心慌,他不清楚为什么心脏会跳得这么快,可是他清楚这不是因为害怕或者愤怒之类的情绪,对他而言这种感情是陌生而又……让他察觉到甜美的,宛如巫婆手中淬毒的糖果,他可以不问一声地吃下去,可他偏偏就想问问米迦,仿佛试探着米迦对他究竟有多么容忍或者可以称之为包容,他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米迦的两侧脸颊都有些微微鼓起,随后瘪了下去,目光再一次看着优一郎的时候有些许失望的情绪,他指着优一郎手心里的巨大珠子:“珍珠,惊喜,可是……你知道了,不是惊喜。”

逐渐变得流畅的声音在最后掺杂了一些委屈的余音,优一郎脑子一热,抓住珠子嗷呜一口啃了下去。

已经做好了被咸腥味熏得昏天暗地的准备,优一郎觉得就算再怎么难吃他也会忍耐着咽下去的,可是根本不是他所想的那回事,入口先是有几分咸涩,但仔细咀嚼的时候,却有着乳汁一样的甜味,优一郎再咬了一口,发现接下来的口感已经没有第一口的那么柔软多汁,反而变得干涩坚硬起来。

“真的是珍珠啊?”优一郎从书中看到过珍珠被采摘后的变化,他双目中全是不可置信,望着米迦的视线里染上一丝崇拜,“这么大的珍珠,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原来刚采摘的珍珠也是可以吃的吗……”他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兴许是太过兴奋,似是忘记了过去和未来所面对或即将面临的困境一般,将孩童的天性全部释放出来。

而鼓励到他的,无疑是米迦温和的笑容。

无论他问了什么问题,米迦总是含着笑容点头摇头,偶尔用还是很生疏的话语去应和几声。

这种态度,是他未曾在别人身上感受到的。

他心中仿佛被熔岩灼烧着,又仿佛冰川融化那般。

那沉重的山岳,正在暖风中一层层消融瓦解。

他尝试着向米迦走近。

一小步。

两步。

三步。

然后,他够到米迦的手,牵了上去,随即,抬起眼眸与米迦对视。

米迦笑了笑,他反手将优一郎的手握得更紧了:“不要放,这里,危险。”

“诶?会出现什么?”为什么要说这里危险呢?刚刚米迦去取珍珠的时候,不是很平静吗?优一郎疑惑地问道,米迦唇角微勾,伸出手。

优一郎看到那手移到自己头顶时,下意识地闭上眼紧缩身体。

米迦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会儿,他为优一郎的反应竟感觉有些不适,并非厌恶,而是更深层次的,似是怜悯,却比怜悯更甚,最终他的手轻轻放在了优一郎的头顶,揉蹭着一头并不算柔软,甚至发质还有些粗糙的黑发。

优一郎身体一震,睁开双眼,缓缓地抬起头与米迦对视。

“乖。”米迦开口,最终只说出这个经常用于人类母体对幼崽安慰时的词汇,然后稍微加大力道,将他的头发揉乱,双眉皱起,似乎在思考要说什么,随即,看着优一郎的眼睛,他笑着蹲下身体,将优一郎埋到自己的胸口,笨拙地说着:“不怕,我在这里。”

丝丝缕缕温暖湿润的液体打湿了胸膛。

米迦学着在他久远记忆之中人类之间互相安慰的方式,拍拍他的后背:“不会再有人伤害你,我保证。”

莲是下贱之花,他不明白父亲为他取名红莲的初衷,在随后无尽的岁月中,受尽鲜血的洗礼,他才对红莲这个名字慢慢有了属于自己的感悟。

扎根于污泥之中,以赤红沐浴己身。

无论白昼或黑夜,他踽踽独行。

原本,他的生活是这样的。

昼夜辗转,湖水却已纷乱。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白昼与黑夜竟注意到他这朵卑贱的莲。

“优一郎殿下失踪了。”红莲闭上眼睛,疲惫地揉着眼角,他的确很累,不在于身体的消耗,而是内心。

“哦?”深夜饶有兴致地在他前方坐了下来,“我想,你不介意仔细和我说说,对不对?”

“你在信翁上没看到?”红莲反问。

“为了避人耳目,我只能启动情报毁灭的装置,自然看不到。”就算是红莲和深夜,他们身边也充满了各位王子派遣来的耳目,这些年来他们在外人面前佯作不合,其实也处理了不少的探子,只可惜这些人总是络绎不绝,纵然是自己身边的下属,也有被收买的时候。

生存,的确是无比艰难之事。

红莲的手指富有节奏感地敲击着桌面,他对这种勾心斗角的生活着实厌倦,可他不能退也不会退,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匹野兽,他的缰绳已经被扯断,即便是想要退却,面前和身后虎视眈眈的敌人也不会给他机会了。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外乎如此。

在深夜看来,红莲是极其优秀的,只可惜他的身份,他家族的期望,注定他无法在众人面前展示。一濑红莲善于忍辱负重,他掩藏得很好,明明身手过人,却在被王都子弟教训时滴水不漏,哪怕全身是伤。

自然,深夜先开始的目光并不在他身上,作为柊真昼的未婚夫,他的性命与未来是和柊真昼紧密相连的,与其说他对真昼拥有爱慕这样的情感,倒不如说他们是朋友兼合作伙伴。他天赋卓绝,实力强劲,却也不过是王国为了传承真昼的后代而被挑选出的种马罢了。或许在没有遇到红莲之前,他们会合作着除掉其他的继承人,登上王座吧。

但命运就是这么不可捉摸的东西,她开始变化了,处理文件时的走神,在学院中情不自禁地转移视线,在人群中搜索着竭力隐藏起自己的人。

这一切反常的举动让他心生好奇,在询问却遭到真昼的警告之后,他已经彻底无法按捺自己的好奇心。

能从众多继承人中脱颖而出,并且被确立为第一继承人的柊真昼,怎么可能是个简单的女人,如今她表现出的强烈感情,让深夜百思不得其解,因此,才会想方设法地去观察一濑红莲。

后来,此项活动直到真昼死亡也未停歇,并且延续到现在。

可以说,目前无所事事的深夜,除了活下去之外,唯一的消遣或者执念,便是一濑红莲,这个男人的存在。

“你这混蛋到底有没有在听?”面前的青年明明皮囊比他好看多了,却单手撑着下巴盯着他的脸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红莲很想冲着他的脸挥一拳,他不耐烦地吸了口气,将手中的文件直接拍在了深夜额头。

“我在听着。”深夜的皮肤感受到气流的异常涌动,于是回过神握住红莲的手腕,微笑起来,“不需要对我这么凶啊,红莲,你说的话,我都是有好好听进去的。”

“啧。”红莲不知道该对这家伙的直率做出什么反应,只好坐下来,但因为手腕还被深夜握住,扯也扯不出,便继续瞪着深夜,另一只手握住真昼的刀鞘,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的眼睛,“你要不要你的手了?”

“啊哈,你不会这么做的吧?”深夜的目光在他手上游移,片刻后干笑了一声。

“呵,要试试吗?”红莲反手握住深夜的手腕,将其按在桌上,隔着桌子朝深夜探过身体,嘴唇擦过深夜的头发,毛茸茸的,几乎要贴到深夜的耳朵上去。

心脏突然停了一秒,深夜有些懊恼,也有些自豪,至少……他没表现得像那些愣头青的小伙子一样,热气上头,什么地方都是红的,仿佛被蒸熟了。

“我有个计划。”红莲在他耳边轻声说。

心神一荡,深夜险些没有听清楚红莲在说什么,只是感受着热气喷吐在自己的脸侧,感觉差点要失去理智:“你准备怎么做?”

 

沉默不是一个孩子的天性。

生下来哭泣便是本能,当意识到哭泣并不能得到什么时,会下意识地模仿身边人的神态,期望得到。

所以……孩子学会笑。

然而,即便是笑着也无法得到时,孩子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他被迫懂得沉默。

在此之后,他会明白更多表情所蕴含的意义,愤怒,痛恨,谄媚,嘲讽,轻蔑……

而他也将学会如何用愤恨,坚强不屈的神情去回击。

在他清楚无论怎样都渴求不到爱的时候。

笑是没有意义的,它无法带来任何东西。

所以……在心里想着,要笑出来啊,他反而没有之前那么自然,并且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弯起嘴角。

为什么,想着笑,却没办法笑呢?

天音优一郎不明白笑容是多简单又或者多复杂的事情,他只是想给米迦一个笑容,因为他除了笑容,一无所有。

即便是如此,他却笑不出来。

他见过人们一边咒诅着自己的不幸,命运的不公,地位的低下,可是转眼之间却能扬起谄媚的笑容去迎合地位更高的人,这样的笑究竟算不算真实呢?他们笑起来是那样容易,简直像是戴了一层面具,他以为自己也能够轻易做到,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他始终学不会用笑容去面对世界上的恶意。

“米迦。”他抬起头。

“什么?”米迦放低了声音。

“笑吧。”优一郎支吾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笑吧,笑容是最美的东西了。”

还以为是什么要求,在怔了几分钟后,米迦微微点点头,眼神愈加柔和了,唇畔的弧度也愈发鲜明起来:“嗯。”

于是,看着米迦的笑容,优一郎也不自觉地跟着笑起来。

笑容是可传染之物,且并不邪恶。

不算多么灿烂,甚至连牙齿都没有露出来,只是抿着嘴唇,翠绿的眼睛里湖水凛凛,波光闪烁,然后他感觉手心有点痒,是米迦轻轻抠了抠他的掌心。

眨着眼有些无措地看着,米迦已经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唇红齿白,是个再美不过的少年了。米迦松开牵着他的手,弯下腰,脸颊向优一郎的靠近,随后又伸出自己的双手,揪住他的脸蛋,轻轻往两边一扯。

“这样……才是……笑。”米迦看着他的眼睛,温柔认真又缓慢地说。

就像是花蜜做成的泉水涌进了他的心底,优一郎感觉脸上的表情不再生硬,他仿佛整个人都柔软起来,眼睛微微眯起,咧开嘴,露出了牙齿,笑容终于有了同龄人的欢快与天真。

我喜欢你哦。

我最喜欢你了。

米迦。

“海,很美。”米迦朝前面走了几步,优一郎连忙跟上,可是当他跨出第一步时,脚底就有一阵尖锐的痛苦窜了上来,优一郎埋下头看了看,发现赤裸的脚有些地方已经被磨破了。他出逃得匆忙,只知道要趁着大好的机会离开,一时冲动,连鞋子也忘记套上,就纵身跃进了海里,等到现在踩在陆地上,才觉得脚疼无比。

他揉揉脚,把步子跨得更开,快步赶上米迦。

先前可能是身体发麻的缘故,都没有怎么感觉到痛,现在反而仿佛踩在刀尖上,优一郎咬着牙齿,脸色发白,不光是痛,他还感觉冷,细瘦的胳膊上已经突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打了个喷嚏,然后就捂住嘴一双眼睛慌忙地看着米迦,不知是希望他听见好,还是听不见好。

米迦只是微微侧过头看他。

他觉得自己的脸都快要烧起来了。

窘迫地退后一步,优一郎觉得动作都慢了许多,热气烘烤着大脑,有些昏沉的意味。

米迦不解地看着优一郎,很快他意识到优一郎的身体出了状况,他的表情透着些许担忧和无可奈何。

“痛吗?”米迦向他走了过来。

优一郎下意识地想要掩藏住自己的脚,但是他的裤子就算把裤管放下来,也堪堪只能够到脚踝,他的左脚在右脚脚面上蹭蹭,接着又换成另外一边,盯着米迦,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要、害怕、说出来。”米迦思考了一会儿,结结巴巴地说出这句话,多年来的闭口不言让他不善言辞,甚至遗忘了大陆通用语的结构,可他还是努力地开导着优一郎,并且向优一郎伸出手,面孔上是颇为温柔的表情,“过来。”

随即,他似乎是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皱起眉,不久,他问道:“名字,你的。”

“……优一郎。”天音优一郎,未经认可的王子,甚至连国王的姓氏都无法被赐予,只能沿用母族的姓,对优一郎而言,无论是哪个姓氏都没有区别,而且,他也不喜欢被赋予的姓。

就算是一样的姓氏,一样的血脉,却无法联结在一起,所以,不如舍去。

“优……过来。”温和的声音从形状姣好的唇瓣溢出,他的眼睛温柔得像是蓝色的宝石月,向优一郎张开了双臂,“来到、我身边。”

优一郎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他的嘴唇有些颤抖,眼睛酸酸的。

“快点,优。”

最终,眼眶通红的优一郎,跑着冲进了他的怀抱里。

“米迦。”

“嗯?”

“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上你了。

“呵呵。”双手穿过肋下被抱起,米迦的下巴搁在他头上,温暖的气息,亲和的笑容,仿佛直接穿透了优一郎的内心一般。

他的怀抱仿佛天生是为这个孩子契合的。

米迦想。

长生以孤寂为代价,无法回归人类之中,他是天地间的异类,然而并非孤身一人,他有着同类,对他的到来表现出欢迎的同类。

但这个孩子不同。

他就像是在人类边境游荡的幼兽。

一无所有。

因一无所有而无所畏惧。

因一无所有而束手束脚,渴望得到,害怕失去。

他的眼神在渴望一个可以安眠的巢穴,他却身处猎人环伺之中。

他迷茫于选择道路,四野皆敌。

和自己有着相似的命运,却又截然不同。

所以,听到了……他在心里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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